NO17(六月刊)「終生勞動」的悲歌!

活到死作到死?過勞老人將近

「到死前的最後一刻,都得出賣自己的體力,並祈求得到社會多一點的幫助…」這段話並非危言聳聽,而是日本社會研究者藤田孝典,在他出版《下流老人》一書後,在今年更進一步的警世觀察:「未來,我們不僅是『下流老人』,更將是『過勞老人』!」

以「一億總疲弊社會的到來」為副標題的《續?下流老人》,強調當代日本老人除了日益身處貧窮外,在家庭崩解與缺乏社會公共保護的浪潮下,越來越多的人們「得工作到臨死前」。否則,馬上很可能立即陷入孤苦無依,基本的居住、溫飽、健康權利都面臨威脅的困苦處境。

豈只「下流老人」! 日本邁向終生勞動

經濟大國如日本,竟也存有這樣的社會悲歌?藤田孝典指出,在人口日益高齡化的當代日本,基於老人年金日減、存款不足、社會與家庭關係疏離、社會福利緊縮、照顧單位收費又不斷攀高…等趨勢,日本老人們已得不斷延後退休。甚至許多高齡達八十歲、七十歲的老人們,也得要外出從事種種基層勞力工作,以換得收入求取基本溫飽。當一個社會無法保障老年生活時,人們當然也只能靠不斷壓榨自身,來盡力消弭那始終揮之不去的「老了怎麼辦」不安感。

諷刺的是,面對這樣的社會,日本安倍晉三內閣竟聲稱這是要邁向「終生勞動社會」,正面宣傳這是要「活到老,工作到老」?政客們屢屢用「老人也能有所貢獻」、「不要輕視高齡者工作謀生的能力」等說詞,掩蓋政府無力照顧老人需求,使其被迫得靠勞動換取報酬來維生的事實。過往「高齡期選擇不工作的自由」,在此社會發展趨勢下竟漸漸被汰盡,不復存在。

但老人的生活所需,終究無法靠要他們自食其力,來達到全體獲得保障的成果。儘管他們有工作自立維生意願,但當身體不再健康、最終被迫離開職場時,老人們又要如何過活?缺乏社會保障的情況下,各種「因貧窮而被剝奪健康」、「變相支持安樂死」、「因貧困而自殺」等悲劇,很可能就將是未來普遍的社會現實。

台灣少子化嚴峻 政府長照挑戰加劇

日本的人口高齡化,走在世界的前端。因此產生種種的社會問題與出路,值得我國嚴肅面對。實際上,台灣當前的人口與社會發展狀況,絲毫沒有比日本得以樂觀的狀況,顯然更有未雨綢繆的必要。

根據我國國家發展委員會發表之「中華民國人口推估(民國103年-150年)」數據,未來台灣社會的人口趨勢,到了民國150年,預計少子化情況將相當嚴重:14歲以下的人數,將從105年的308萬人減少一半為156萬人;勞動人口下降,15-64歲的勞動人口將從1730萬人銳減成904萬人,而扶養比(扶幼比+扶老比)從35.8%上升為98.6%,等於45年後的每一位勞動人口,得負責扶養一位小孩或老人。換言之,未來社會資源不足的挑戰加劇,非得要政府部門及早預做準備,才可能度過難關。

除此之外,65歲以上的人數,從民國105年的312萬人,將倍數成長為736萬人;平均餘命也將增加,到了民國150年,男性推估為81.0歲、女性為87.7歲。若老人經濟安全與公共照護服務等制度繼續付之闕如,邁向高齡化社會的結果必將出現「下流老人」與「過勞老人」的悲歌,且難有翻轉的空間。

勞工年金再砍 長照空聞其聲

但遺憾的是,我國政府對此似乎毫無全盤準備,或至少在施政上經常前後矛盾。這至少可以從兩件事情看出,第一是當前政府推動的「年金改革」,竟包括了刪減弱勢勞工的老年年金:政府透過將勞保年金給付基準從「最高60個月投保薪資的平均數」改為「最高180個月投保薪資的平均數」,神不之鬼不覺就將導致勞工們能領取的勞保年金減少18%以上(此為勞保局自身於民國104年公佈的推算),而且衝擊最深的正是,原本就相對弱勢非典型受雇者。屆時年金不足以維生,又缺乏子女照護,政府難道是要他們「自生自滅」?

第二是普遍式的長照體制遲遲未能建立,從過往普及率極低、因預算不足而刻意未公開宣傳的「長照1.0」,歷經10年,到了如今即將邁向「長照2.0」,政府竟又為了舒解企業負擔,而將長照財源從「保險制」改回為「稅金制」,導致長照預算不斷下修。但日益攀升的老人長照需求,又怎麼能靠長期不足的稅收來因應?而缺乏長照,高齡化與少子化的社會到來,強烈的社會衝擊要如何承受?

當一個社會老人們無法有充足年金維持基本所需,面臨照護需求又缺乏公共服務或資源挹注時,「下流老人」與「過勞老人」必然將成為普遍的景象,只是時間早晚的區別。台灣難道沒有轉圜的空間嗎?

「自求多福」無用 社會保險找出路

藤田孝典在《續?下流老人》一書中對日本提出的改革建議,值得我們參考。首先,他強調,社會需要認清「自己獨自努力,不要讓自己陷入貧窮」的「貧困是自己責任」的想法,已經有大幅改變的必要。當大規模老人貧窮化浪潮出現時,這種看法不但已和現實脫節,而且還阻礙社會以集體力量因應老年貧窮。

台灣長年來將老人維生與照顧責任訴諸家庭子女(以及「媳婦」)的作法,在少子女化與雙薪家庭的未來趨勢中顯然已不再堪用。與其繼續抱持著「自己負責」卻無法解決問題的教條,不如根本思考:在多大程度能夠擴展社會保障的範疇,用集體力量普遍消弭「下流老人」的悲歌。

何不放棄虛誇前瞻 落實社會保障體制

再者,藤田孝典別在書中有洞見地指出:一個能夠滿足人們必要需求的政府,反而能夠使人們不再過度儲蓄以消弭老年不安,而能夠有效增加消費,使得整體經濟能夠成長。將資源投入社會保障體制的建立,絕非浪費或阻礙經濟發展,反而是因應當今景氣低迷該採取的改革出路。

這點放在台灣來看也頗有洞見:與其讓政府虛耗稅金投入缺乏必要性的「前瞻計畫」,不如要求政府踏實地把長照、公托、公共教育與社會住宅等制度建立,讓老百姓能有安全度日的踏實感,自然有助於整體消費和經濟的成長。

最後,藤田孝典倡議邁向「去商品化」的社會,讓老人們的種種需求,包括基本的飲食、居住、醫療、照護等,不再必然倚靠「商品」採買來滿足,而是透過擴大稅收來進行資源重分配,由政府提供最基本普遍性、去商品化的公共服務。這將讓高齡化社會不再是需要充滿著無謂的「不安」,也杜絕「下流老人」浪潮的蔓延。

以人為本 拒絕「活到死,作到死」

對抗貧窮蔓延,是全世界的當代任務。英國知名導演肯洛區(Ken Loach)最新推出的電影《我是布萊克》 (I, Daniel Blake),描繪英國貧窮中年男女的艱辛處境。其中一幕進入到二十一世紀,人類生產力不斷勃發的今日,為何「免於挨餓」還不能是人類的基本權利?這是生產力不足下的必然限制,還是社會制度還有待改革的示警?

高齡者不作到死,就無法維持整體社會,絕非理所當然景象。我們可以頌揚工作的價值,但要捍衛一個「活到死,作到死」社會,絕不是個以人為依歸的社會所需的價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