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日也能知日
台灣的新世代,有不少青年經常被稱為「哈日族」,特指喜愛日本的偶像明星與各類事物的台灣年輕人。「哈日」青年未必曾到日本旅遊或留學,但在大眾媒體的影響下,不但高度認同日本,而且願意投入大量金錢購買日系的相關商品,對熟悉的人事物都如數家珍。
受限於兩地相隔,僅在消費文化主導下的「哈日」,對日本的了解往往有限,和實際了解日本的社會、政治、經濟有別。不過,這樣的情況近來悄悄有了改變,一群親身接觸日本文化與環境的台灣青年,正在興起。
廉航更拉近台日距離
從台北桃園機場搭乘飛機,約一個多小時就可抵達日本沖繩,兩個小時就可到達福岡,三個小時到達關西或東京。兩地間交通需花費的時間並不多。再拜台日間的廉價航空班機近幾年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所賜,飛往日本各大都市所需要的機票費用大減。來回經常可以壓低在五千元新台幣以內,甚至促銷時能僅在三千元出頭之譜。不論從花費的金錢與時間來說,前往日本各大都市,幾乎已和台北到高雄的高鐵來回,所差無幾。加上近三年來日幣大幅貶值,到日本旅遊的花費又再減少。
無怪乎,根據我國觀光局的統計資料,在2006年國人出國目的地中,前往日本的僅為121萬人;在2010年,也仍只有137萬人;但到了2015年,則大幅成長為379萬人,已超越香港或中國大陸,成為第一名的出國目的地。統計資料中,2015年國人出國人次約為1318萬,換言之,出國的四個人中,就有一位是前往日本。而年輕人更佔其中的大宗。
隨著旅遊探訪日本的增加,台灣漸漸出現了更加熟悉日本的一代。從消費偶像與商品的「哈日」,漸漸蛻變與成長。值得觀察的是,實地接觸日本的新世代,有無可能從中汲取養分,並轉身用以改革台灣的「批判性知日」青年呢?這是觀光熱潮背後,可能深度影響台灣未來發展、卻不常被注意到的一個面向。
當代日本社運的啟發
日本的確存有不少台灣值得借鏡之處。除了大眾經常提及的都市規劃、交通便捷、尖端技術等現代化成就外,日本批判性社會運動的發展,其實也有值得台灣參照的一面。而這樣的交流學習,也正在增加當中。
例如,過去一年多來,日本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、反對集團自衛權的抗爭運動,激起全日本各地青年響應。其青年組織SEALDS,多次在國會外舉辦上萬人的大型抗議集會,啟發了一整代日本青年的和平主義認識。又或者,沖繩的反美軍基地運動,也歷時多年,近來更是成功動搖了安倍政權,逼迫其宣佈「暫停在沖繩邊野古興建美軍基地」,並持續訴求基地遷出沖繩地區。該運動不只涉及沖繩,同時引發諸多日本人民反思合理的資源配置,更有學者稱沖繩處境是一種邊陲地區遭中心壓迫的「犧牲的體系」。
社會運動當然並非是日本或歐美的專利,台灣也有相關發展。例如2014年台灣的太陽花學運,不但震撼了當時執政的國民黨政府,而且也引起各國社會矚目。近來更經常有人將太陽花學運與香港的雨傘運動,以及日本的反對集團自衛權運動與反沖繩美軍基地運動相比,並且推展彼此間的對話計畫。
然而,值得台灣青年在進一步了解日本社運過程中學習的,或許已經不不在於各種如何組織或宣傳的「技術」問題。而是一個基本的「政治立場」問題:如何看待美國霸權在東亞的佈局與控制?包括其對於日本與台灣的影響?
台日社會運動的「反美落差」
稍加比較很快會發現,雖然台日主流政要都隸屬於親美陣營一方,但兩地民間反對運動對於美國的批判與否,卻有不那麼一致的風貌。
如前所述日本的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,或是反對沖繩美軍基地的抗爭運動,客觀上都涉及要反對美國在東亞所設下的種種佈局。日本絕非無故需要放棄「和平憲法」,而是在美國當前期盼「重返東亞」、以「亞太勢力再平衡」為名,實則擴展美國影響力的佈局下,使日本被迫整合入這支聯合戰線之中,因此需要擴展「集團自衛權」。戰線的實質也包括了在各個地區設立或擴張美軍基地,儘管這恐造成諸多社會衝突與不滿,仍是日本執政當局難以拒絕的指令。因此,日本批判性的社會運動,無可迴避地需要對美國在東亞的霸權佈局,進行深入的反思與批判。
轉身反觀台灣。曾作為日本殖民地半世紀,接著又回歸了中國國民黨統治威權統治數十年,並在美國介入下維持兩岸分斷至今的台灣人民,對日本與美國始終有著複雜的情緒。一般而言,肯認遠多於批評。一方面,在國民黨統治時期高度推行的「仇日」史觀,基於其並非以台灣受殖民壓迫的事實為基礎,而更接近僅是愛國宣傳,使得種種「仇日」教育都僅有表象、形式的效果,人民並未真正「買單」(甚至連政權本身也是如此)。
另一方面,台灣的主流反對運動在批評國民黨「仇日」史觀的同時,反而經常不慎地走入了「親日」的格局。為了反對國民黨等「中國外來政權」,獨派經常宣傳「日本統治時期還比較好」、「日本其實對台灣貢獻很大」,可見一斑。但「親日」思維往往未反思,日本殖民統治使台灣處於被支配的地位,根本並非「獨立」。
總體而言,不論是藍營的形式「仇日」,或是綠營的「親日」,背後都有著「親美」作為其共通點。以致於表面上的紛亂衝突,其實不及掩蓋冷戰立場中屬同一陣線,共同執行「反中」、「反共」的職志。在這樣的格局下,台灣並未發展出「反美」為主軸的反對運動,自然不意外。只不過,也因此失去了深度批判東亞政經秩序,並且不自覺地流於高度配合美國霸權的傾向。類似的結構限制,日本也同樣存在,但其批判性的社會運動已經試著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路,敢和山姆大叔說「不!」。而台灣呢?我們要繼續將我們的命運,交給把我們作為國際博弈下一枚棋子的下棋手嗎?
承襲日本的批判傳統
日本畢竟是東亞最先進的已開發國家。其政治與社會發展不下與歐美之林,而也發展出了豐富的左翼批判傳統,化為政治、經濟、社會、教育、藝術、傳播…等各領域的批判幹才。換言之,日本表面上的高度現代化,背後則都同時辯證地蘊含了訴求變革的力量。
無論如何,台灣與日本新一代間的積極互動,應當有超越消費與休閒的積極意義。回想近百年前,在1920年代、1930年代,有大批的台灣青年知識份子,透過到日本留學或參訪,開闊了各方進步視野,回台後投入各種改革甚至革命的運動。楊逵、呂赫若、葉榮鍾…等,都有這樣的歷程。誰說「知日」的台灣人,不能產出進步的實踐?而在百年之後的當今,新一代的青年將結成什麼樣的果實呢?值得我們引頸期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