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9(十月刊)《地獄朝鮮》V.S《鬼島台灣》

《屍速列車》的社會啟示錄

近來最熱門的韓國電影《屍速列車》(原電影名為《釜山行》),在韓國上映後,票房屢破紀錄。它創下韓國災難電影中的上映首日最高人數、每日最高觀影人次等紀錄,並在上映19天即突破千萬觀影人次。在台灣的票房成績也不俗,上映3周北市票房就累積1.2億台幣,並且引起各界大量的迴響。這股風潮,還在全球各地擴散蔓延當中。

《屍速列車》為何如此賣座?

一部成功賣座的電影,總是反映了社會的某種需求與意識。而為何《屍速列車》受到社會大眾如此多的矚目?除了它的確有著優異的劇本、豐富的特效、精湛的演員等電影基礎元素外,最核心的原因即在於:它把韓國的階級社會矛盾,融合進了這部殭屍電影當中。而影片中代表邪惡的,竟並非是殘暴食人的殭屍;反而是自私自利的企業主,與欺騙百姓的政府。

這部電影描述著,南韓突然遭遇了殭屍病毒傳染,從首爾開始,由北向南城市一一淪陷。主角等人偶然搭上前往韓國南方釜山的列車,成為了他們的救命機會。然而,火車上也不幸遭到了殭屍病毒潛入,幾位核心人物為了要保衛家人或親友,在火車上奮力地前行。儘管最後絕大多數依然不幸喪生,只剩下一位孕婦與一位女孩,顛頗地來到釜山;但歷程中顯示人類社會的種種人性、衝突、對立,反而才是整部電影最想強調的重心。而也是這個部分,最引起觀眾們的反思與討論。

現實中的「地獄朝鮮」

嚴格來說,《屍速列車》要凸顯的人心醜陋,並沒有特別深刻。作為頭號反派角色的企業總經理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,為了自身利益而犧牲他人也在所不惜。什麼環境與機轉養成了他這樣的人格?電影並沒有多餘的說明。

但這也反映了,此類的設定相當符合韓國一般大眾的想像:當發生危機時,最先會為了己利而拋棄大眾的,不會是那些平時即胼手胼足工作生活的一般人,反而是長期慣於享受特權與優渥待遇的政商菁英。這樣相當鮮明的「仇富」心理,在台灣社會中相對未如此熟悉;但卻是韓國政經環境日益讓人民認知到的現實。

儘管韓國過去二十年來的持續經濟發展,人均GDP迅速站上3萬美元之林,煞羨世界諸多國家;韓國知名的大企業三星、LG等,已成為全球最知名的品牌。韓劇、韓國偶像、韓國文化,在亞洲也掀起潮流。韓國儼然是東亞最耀眼的一顆星,並且還在持續攀升當中。

但韓國在地的另一面真相是,許多韓國年輕人嘲諷自己生活在「地獄朝鮮」之中:從小就要面對激烈的競爭,出了社會後許多人的薪資卻根本不足以維生。薪資雖每年小有成長,卻遠跟不上飆漲的資本利潤、房價房租與物價水準。無法進入到大企業任職,許多人面臨的現實就是得接受永無止境的非典型就業:派遣工、臨時工、短期工…,如同「地獄」一般的生活。而那些透過政商勾結就可以牟取暴利的企業主們,則是能在這過程中得大最大利益,卻從來不用被咎責。

在這樣緊繃與壓迫的社會文化下,無怪乎韓國人們會喜愛《屍速列車》中對權貴人士的批判。並在閱聽的過程中反思遭遇的社會現實:這樣不平等的社會狀況,根本沒有正當性與合理性再蔓延下去!

當代韓國的社會冷漠變遷

除了指責自私自利的企業主與政府外,《屍速列車》其實也是對於當代韓國的社會冷漠變遷予以針砭,而獲得了大眾的迴響。

例如,《屍速列車》電影男主角是一位證券基金經理人,心力都投入操盤獲利的工作上,導致他與家人的極端疏離,「連曾經送給孩子的生日禮物都忘記了是什麼」,更無怪乎發生婚姻危機。疏離異化的生活加上「只向金錢看齊」的價值觀,最後並未帶給人類幸福。相反地,因為主角的證券基金公司為了謀取利益,將一起大有問題的生技公司起死回生,反造成了生化病菌意外感染人類,最後演變成殭屍橫行全國的大規模災難。它要招喚的無非是:如果我們不能夠擺脫這種冷漠自私,更多的集體災難,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等待你我。電影中一幕幕在災難時人們的自保、自私、互相攻訐,形同勸世良言般的說明著醜陋的社會現實。

舉例來說,就在《屍速列車》大紅的這段期間,現實世界中,正有多起韓國勞工抗議,仍在首爾街頭進行。其中一起甚至與台灣有關:台灣永豐餘集團在南韓設立的Hydis面板廠,為了增加利潤而惡性關閉生產線。因此被迫失業的勞工們,目前都還在首爾集會抗爭,10月7日就滿500天。但據了解,這類基層勞工的抗爭行動,都不容易在韓國社會中引起大規模的媒體關注。路過的韓國民眾,也多半抱持著「與我無關」的態度,任由權益受害的人們「自救」。儘管韓國長久以來,是一個相當講究「集體」的社會環境,但遭逢這類危機挑戰時,卻經常缺乏集體面對問題的動力。社會的冷漠變遷,已形同是韓國的不可承受之輕。

《屍速列車》在台灣的啟示

最後,把眼光放回台灣。《屍速列車》一樣在台票房開出紅盤,這是否有什麼樣的社會意涵呢?

我們不容易確定,人們被洗捲進這齣電影風潮之中,究竟是比較受到它新穎的題材與精彩的演出所招喚,還是對於這個反映社會不公與冷漠衝突的現實有所回應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這樣的題材對台灣大眾來說不但新鮮,而且在相當程度上,它也同樣反映了當代台灣社會所面臨的種種矛盾:階級社會、疏離冷漠、缺乏前景。「地獄朝鮮」和「鬼島台灣」,各有各的殘破現實。如果再放任下去,就將形同是失控的列車,沒人有信心真能再繼續走下去。

我們所期盼的是,《屍速列車》將有單純娛樂或警世之外的效應。對台灣社會大眾來說,在嘻嘻哈哈或賺人熱淚的兩小時外,這能是一個帶上批判眼光理解韓國社會現實的開端。特別是,經常將韓國作為經濟與社會發展上競爭對手的台灣,更需要有看到韓國GDP、薪資所得、流行文化之外的視角。這同時也將反饋到重新思索自身國家社會的發展方向。

殭屍不可怕,腐敗的人心才可怕。如果我們不滿意種種醜陋人性的發展,我們更有必要現在就採取更具體的改造措施。《屍速列車》將這急切的社會需要,用影像與劇情述說了出來。但那不過是電影文本,要緊的還是,閱聽大眾在面對心中焦慮之餘,採取了什麼樣的下一步方向選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