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13(二月刊)「Yes,We? Did」背後的課題

當歐巴馬的「改變」成不變

Yes, We Did!?

2017年1月10日,美國總統歐巴馬在交接政權給川普的十天前,發表了他的卸任演說「是的,我們做到了!」(Yes, we did!)。歐巴馬選在芝加哥舉辦告別演講會,象徵著從這個城市起步的他,從法學教授、參議院、聯邦眾議員、一路走到擔任美國總統八年,如今即將回歸庶民之身。他的演講依然魅力十足,透過大眾媒體與網路,傳遞到了全國甚至世界各地,強調美國民主價值的同時,也再次細數了執政期間的政績。

回首八年前,歐巴馬在芝加哥宣布參選時所高喊「改變!」(Change!)、「是的,我們可以!」(Yes, we can!)口號,乘著美國民眾期盼變革的情緒,一舉順利走上高位,並且成功連任。在卸任的此刻,同時也引人思考,究竟美國在他的執政歷程中,「改變」了什麼?又什麼還未改變?而在共和黨川普接任總統的未來四年,美國又將面臨什麼樣的光景?

民主的危機?

歐巴馬的告別演說中,凸顯了一個主題:美國的民主依然需要重建,否則將會遭遇「危機」。這一觀點,一方面擁抱了美國的傳統民主價值,另一方面則暗指高舉排外右翼綱領上台的新任總統川普,可能帶來的民主退步。

為了強調他八年執政的政績,歐巴馬選擇從日趨改善的角度,來說明「民主危機」。其一,階級不平等將掏空民主政治,他強調:「如果並非每個人都享有經濟機會,我們的民主將無法運作。」不過,他也同時說明:「今天,我們的經濟再次成長,薪資、所得、房價、退休金都在上升當中,貧窮率則再次下降。失業率接近十年來的新低。」,以此來強調他的執政功績。

除此之外,作為民主社會另一大敵的種族問題,歐巴馬則回應:「種族在我們的社會中,依然是一股強勢的分裂力量。雖然比起10年、20年或30年前,此一問題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改善,但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做出更多的努力。」以證成「歷史上第一位非裔美國總統」施政,的確有助於改善美國的種族問題。

當「改變」成為「不變」

然而,作為卸任演講,且面臨執政權力拱手,讓給原本在野的共和黨,歐巴馬的政績無法不受到嚴格檢視。「是的,我們做到了!」(Yes, we did!)究竟是句浮誇口號,還是客觀的事實描述?多數的輿論反應:歐巴馬八年來的政績差強人意,原本宣稱的「改變」,實際上大多數的結果是「不變」。

美國知名政治評論網站「Politifact」,近日即由編輯Angie DrobnicHolan發表一篇統計文章指出:歐巴馬執政8年以來,總共開出533張政治支票。然而,成功兌現的比率只有48%,24%的政見則根本落空,以及28%則打折妥協。總結來說,他的政見不到半數真正履行。而細查這些無法履行的政治支票,最多集中在稅制改革、勞工權利、企業監管等議題上,成為歐巴馬施政最弱一環。例如,歐巴馬曾提出徵收富人稅(巴菲特稅)、防堵大企業逃稅漏洞、大幅提升勞工組織工會權利、大幅提升全國性的最低工資等政策,通通成為空頭支票。

這樣的「困境」,連海外媒體也提出針砭。日本《日經新聞》就根據蓋洛普調查報導:「對於在歐巴馬政權下,哪些領域取得『進展』、又有哪些領域出現『倒退』的提問,在全部19有領域中,只有在4個領域有更多的受訪者認為取得了『進展』。這4個領域依次是:性少數群體的待遇、能源、氣候變化和經濟。」報導的結論是:「正因為美國國民對歐巴馬過高的期待,似乎也帶來了更大的失望。」

階級才是核心問題

平心而論,歐巴馬已是美國近代以來,積極展現出「改革」形象的總統。不同於小布希等平庸粗魯的作風,歐巴馬不但演說鏗鏘有力,廣受大眾支持;任內也很難被指出有太嚴重的缺失,或人格上的爭議。儘管「歐巴馬健保」(obamacare)遭遇到各界極大的阻力與批評,他最終仍順利推行,並且也確實提升了美國人民健康保險的普及率。而才甫上任就獲得了「諾貝爾和平獎」肯定的他,固然仍未能妥善處理美軍在伊拉克與阿富汗等地的介入爭議,但相比於老布希和小布希自命「世界警察」的霸道作風,他至少相對未受到國際輿論的嚴厲批判。

但儘管如此,歐巴馬的「改變」並無法成真,政治支票過半依然無法兌現,原因為何?其實,只要仔細觀察歐巴馬「跳票」的政見,我們不難發現箇中原因。這些他未落實的政見,多半和「階級」有關,特別是可能將要使得富人或財團,得要承受更大的經濟負擔。不論是增加賦稅責任(例如「巴菲特稅」),或者是得向勞工讓利(例如大幅提高最低工資),都是如此。

相對於,較屬文化觀念變遷的同志婚姻課題,能靠「改變」修辭來推行。現實中,要求富人與財團,得要進一步與老百姓「財富重分配」,歐巴馬儘管有八年的空間,也仍是寸步難行。這樣的「改變落空」,與其說是歐巴馬的個人的承諾落空、政見跳票,不如說是根本地反應出了,美國當代政治的現實:民主表面上是一人一票,但財團富商、華爾街的銀行家,卻有著一般凡人百倍千倍以上的影響力。牴觸他們利益的政見,又怎有讓現實「改變」的可能?

改變來自於正視問題

可惜地是,歐巴馬在他的卸任演講,並未正面坦承這一困境。四十年前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在卸任時,坦率地說出由軍火工業等「軍事工業複合體」(Military-industry complex)透過遊說政客、掌握媒體、聯合施壓,已操控了美國政治的事實。相對地,歐巴馬則只是強調「參與」、「公民意識」等草根人民投入公共事務,作為民主危機解方,也直指這是未來卸任後投身的方向。但倘若民主政治沒被財團綁架?為何無法「改變」階級社會?缺乏改善目標的參與,最後也可能只是助長政商體制,使其延續而已。

歐巴馬在2009年於芝加哥曾倡言:「許多父母,在子女進入夢鄉後,仍輾轉難眠,擔心…該怎麼存,才夠支應子女的大學教育費用。」為何在2017年的今日,美國大學生的學費與學貸壓力,只有更加嚴峻,而不見緩解?難道這和美國高等教育的私營化與企業化無關?而當他聲稱,「我向各位許諾,我們會團結一心,一齊抵達目的地。」為何實際上卻是半數落空,被社會認為是口惠而實不至的華麗辭藻罷了?又當「我們所有人,不論黨派,都應該致力重建我們的民主體制」的登台高呼,會不會又只是另一種政治口號?認清真正問題所在,才是改決問題根本之道,但這往往不是政治領袖所採取的行動與作為。

「Yes,We can」背後的課題

如今,歐巴馬下台了。當「We can」已成明日黃花,成為「We Did」,而歐巴馬八年的「改變」,卻讓民主黨成為被改變的對象。人們對社會的種種不滿與壓力,最後捨棄民主黨改為選擇川普,這位口無遮攔,帶有法西斯色彩的極右翼總統,應是歐巴馬政府臨任前,最不想面對的最終政治現實;儘管排外、性別歧視以及在國際上的霸道作風,並無助於改善美國政治經濟的進步。可以預見,美國政治短期間的發展,依舊無法真正回應美國人民的需求。人民受壓迫的現狀,並不會隨著政治人物的遞嬗,而有根本的「改變」。甚至這種對於「改變落空」的情緒,很可能會導致人們,選擇一個更大的政治災難。

這也是民主制度給世人的一大課題。如果連美國泱泱民主自由大國,都沒辦法根本解決問題,那又要拿什麼來說服世人,民主體制真能改善人民生活?又或者,它又是一個有夢最美的案例,來告知大眾:民主背後存在的結構困境,實際上,它需要根本的政經體制變革、克制資產階級的貪婪勢力,才可能回應基層勞工大眾的需求?也許已成過往的歐巴馬政府,無法告訴我們。但你我可以日趨認清這一體制性困境,而追求超越形式性「改變」,達到真正民主目標。